中华圆田螺多钱一斤(清明螺,赛过鹅)
对我来说,螺蛳跟地雷一样。江湖馆子里点一盘酱爆螺蛳,只要有颗臭了,我就会歪嘴回味一天。那种无穷,是要命的。可是,我是那么爱螺蛳,不吃完不算完。我小时候的吃螺记忆,依稀在「嘬」声中响起,格外清鲜。
青鱼(也称鲩鱼,四大家鱼之一)经常被江浙人称作「螺蛳青」。爱野钓的都知道,要钓大青鱼,不弄点上好的螺蛳孝敬,是不会轻易上钩的。别小看青鱼的牙口,它的牙齿长在咽喉部位,又叫「咽齿」。这些面目冷静的暴力「美食家」甚至能把螺蛳拦腰咬碎,连肉带壳悉数吐出,又迅速在水中找回螺肉,潇洒吞入。场面行云流水,杀伐果断,配一首汉尼拔钟爱的《哥德堡变奏曲》,也是个暴力美学名场面。那些不谙世事的青鱼,为了在春天一尝鲜美,被螺蛳壳割伤喉咙的事并不少见,也许后面的故事就呜呼哀哉,「螺蛳青」又把自己还给了螺蛳子孙们。
青鱼,又名青鲩、乌青、螺蛳青、黑鲩等,主要以小河蚌、河蚬、螺蛳等底栖动物为食。© fieldandstream.com
春风,让一切水域摇曳起来,就连溪水里青鱼的眼睛都格外地亮。自然的美,一年续一年。我想和「螺蛳青」学习,清明拿心爱的螺当姓。
以前的春天,河埠、石滩与水的交界处,通常都有撸起袖管和裤腿的小孩拿着竹篮子,「摸螺蛳」是春天的「勇敢者游戏」。这放风之旅,一般都要通过家里大人三令五申,铁嘴谨记「绝不乱玩水」才好过关。出门时认真低头,到溪水边可就笑出了哇哇声,孩子可不就是去玩水的嘛!一到城郊结合部就彻底懵了方向的城里孩子,想要「摸螺蛳」,需要懂行的「山大王」同学。「小鬼们」背好春游零食,一致同意「山大王」拍过胸脯的建议 —— 要找到好螺蛳,就必须到溪流上游,那边通常水质较好,洗衣服和倒痰盂的大多在下游。
春天是「摸螺蛳」的好时候。© Forever少女楚
与专一挑嘴的青鱼不同,螺蛳是个营养均衡的杂食美食家,水里有什么好东西,就吃什么:微生物、水生植物、幼嫩茎叶、有机碎屑。在幽暗的石头缝里,贴着岸边不易被人察觉的窄沿上,通常有等着水流把食物送进嘴里的螺蛳。别看它个头小,一副武相,圆嘟嘟的脑袋总是能稳重地推着「盾牌」伸出壳外,这家伙在水里精神抖擞,傲然匍匐于石头上,竟真有点舞狮的样子。触须连同向外试探的各种软组织,永远警觉,却始终向前。人一动,它们会迅速缩头,要不是加了个「虫」字旁,搞不好真能混个王。
螺蛳悠然舒展着触须趴在石头之间。摸的时候,我最怕在满是水苔藓的石头间滑倒,还要随时警惕水蛇与蚂蝗。我特别羡慕同学讲的「故事」,说真正的行家,会拿大扇子似的棕榈叶铺到溪底,拿石头四周压住,几天之后,上面就来了满满的螺蛳。
一碗つぶがい,吃起来像藤田嗣治笔下月光白的女人。© 神婆爱吃
我们俗称的螺蛳,生活在淡水,以方型环楞螺和中华圆田螺为首,广义来说有很多种,无非是人类嘬的能力到哪。吃螺的历史,也与人们临水而居的历史基本重合。
上周,我在泉州吃到一家叫「啊肥东牛肉馆」的夫妻店,「红螺」用红烧牛肉汤来煮,香糯入魂。而就在前几天,在京都主厨佐藤做的一碗つぶがい(一种日本海螺)中,配菜只有山椒、本地白芦笋,我的意思是没有盐、油、酒,完全没有,工艺只有蒸。舌头上的美是剥了壳的,像藤田嗣治笔下月光白的女人。吃完后,主厨又给了一口螺高汤。好的螺,真的淡妆浓抹总相宜。
海里的螺。鲜甜度好一些,但就是没有吃淡水螺的乐趣。互动感,是感官很重要的一环,时间默默消磨在「嘬嘬嘬」中。
织纹螺以藻类和有机碎屑为食,误食可能会造成生命危险。© Wikipedia
人们堆起高高的螺壳壳,记起妈妈说的话,「坏的别吃,有毒的也别吃」,久而久之就有了现代餐桌上常见常鲜的螺。浙南浅海边的牙蛳(又叫织纹螺)曾让我魂牵梦绕,因为这家伙爱吃有毒的藻类,常含有石房蛤毒素,就被一刀切,禁了。这种生于滩涂的小海螺,细小锥形,有一圈圈螺纹。清煮牙蛳鲜美异常,特别是在清明前后的十天,别的时间则有渣味和涩味。温州永嘉人爱螺蛳更是出了名,旧俗中,当地母亲会在清明时节送牙蛳和苔给已出嫁的女儿。其实,这种自带鲜香的零食,几乎是每家人手一盘。
牙蛳清明节前生长最为肥壮,小孩吃了可以坚固牙齿、明目清神。「清明螺赛只鹅」的说法,不止温州,是整个江浙地区的流行语。我小时候就听说过,至今不知原因,大概这话是青鱼发明的吧。可能春天按照时令要吃发物,理所当然鹅肉是补的。可这时候的螺蛳只有两周的短暂赏味期,清补之余,更多一份物以稀为贵。
田螺塞肉是一道顶费功夫的菜。© 住底樓的波子
杭州人有一句方言叫「吃螺蛳」,意思是一时语塞。人们一吃螺蛳,一般都停不下来。为螺蛳拼命,不懂的人永远不会理解。我的战绩是,10 岁一餐吃掉两盘螺蛳,中间没有休息。这辉煌重温起来,我家几个嗑瓜子资深女神,都甘拜下风。最近,我吃到一个难忘的版本是杭州四季金沙厅王勇师傅做的,用猪油与咸肉来蒸,香得忘乎所以,我吃得直接上手。哪怕到了现在,我拿大勺子往碟里扑棱棱放好螺蛳,身边的空气也是突然凝住。任何重要的事想要插进来,抱歉,我的动作已经快到不能快进了。国家大事,吃完螺蛳再议。
小时候外婆做的田螺塞肉也是圣物,必须用清明前还没抱子的螺。田螺肉被切成细丁,脆的,与土猪肉糜合成一个肉球,回塞进螺壳。那味道,怎一个「螺蛳壳里作道场」可以形容!清明前后,我不知道「野地土腥」是什么意思,当然也得益于那时田里环境好。记忆中的田螺真有青草香,给鼻尖多加一个层次。现在那些大肚子螺蛳前面还是一个「田」字,看起来是一个东西,可田螺的滋味已经随田螺姑娘的故事一同远去了。
螺蛳适宜生长在 20℃ ~ 25℃ 的水温环境下。© Forever少女楚
螺蛳这个族群挑环境。虽然春夏秋冬都繁殖,可它最喜欢的环境是 20℃ ~ 25℃。只要水温低于 15℃,或者高于 30℃,螺蛳就会停止进食。低于 10℃,螺蛳就开始冬眠,等到出暖花开再来约会。
现在的水质大不如前,妈妈教我洗螺蛳的终极秘籍 —— 首先,买回来的螺蛳,装一盆水,养着,上面滴菜籽油,这样容易吐沙;其次,确保爬上来的先炒,至少保证是活的;再次,捞上来的螺蛳加盐后,容器加盖子,上下晃动,然后冲水,如此五六遍,这是洗壳;最后,剪好螺蛳屁股,再洗一遍。至于怎么做,随便,因为好螺蛳,只要够干净,闭着眼睛做都不会难吃。现在螺蛳动不动就是辣炒或酸汤,其实也是「自信」问题。
无笃石螺,又称「仙螺」。© 神婆爱吃
就在几年前的楠溪江畔(浙江温州永嘉县境内),我吃得像站在叶片悬崖的瓢虫,再多吃一口,就要掉下去了。我本来不可能在一顿饭里接受几道汤,墨鱼干炖排骨,鲜美到肉纤维里;鲨鱼肚汤里居然有参香;就连本地鸡蛋汤烩面的猪油香都勾人。这里溪水冷,螺蛳比其他江浙地区时节晚,仲夏还不带籽,一嘬一口鲜汁。只当我此行缺水吧,就此补上。
那天的螺蛳汤,一点也不普通,是永嘉溪水里捞的。看起来乌中带青的小丁螺,叫无笃石螺,又称「仙螺」,汤泛着绿。这种仙螺已经不常见,它只能生长于清澈见底的溪水中,或者绿得像翡翠的瀑布潭里,住得越仙,越鲜。菜上桌时,我都有点不知所措,才知道溪公作美,我们迎来了一万分之一的运气。满嘴氨基酸的自然鲜美带着海藻的清香,太铭记肺腑。
江南的春天又来了,螺蛳也来了。只要螺蛳好吃,我哪怕改名叫「爱心嘬螺」,被人笑话也认了,反正一年也就大不了半个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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